●東槎紀略卷三
桐城姚瑩石甫著
噶瑪蘭原始
噶瑪蘭入籍
西勢社番
東勢社番
沿邊各隘
施八坑
噶瑪蘭颱異記
噶瑪蘭厲壇祭文
臺北道里記
·噶瑪蘭原始
噶瑪蘭僻在荒裔,既入圖籍,建城、設官,製田賦,宣教化,雕題鑿齒之人,漸知倫理,粗習衣冠;而游民樂業,群聚室家,其秀者亦稍事誦讀矣。顧草昧初開,紀載闕略;臺人所傳,惟謝教諭金鑾之蛤仔難紀略、楊太守廷理之議開噶瑪蘭紀略二書,乃權輿也。楊書僅紀開拓之功,謝書稍詳形勢並其原起。然楊不及見十七年以後之事,而謝僅得自傳聞,未嘗親履其地,所言或有未確。瑩以道光元年奉檄權判其地,訪諸耆老,則多身與經營目擊前後者,考諸案牘,咨詢舊吏,爰紀其實,以貽後之君子。
噶瑪蘭,本名蛤仔難,在淡水東北三貂、雞籠大山之後社番地也。三面負山,東臨大海,三貂、金面掖其左,擺芝、蘇澳、草嶺搤其右,員山、玉山枕其後。自山至海,寬廣不及四十里。自三貂溪南至烏石港三十餘里,皆山石無地。自烏石港至蘇澳山下,綿亙不及百里,然一望平疇,溪港分注,實天生沃壤也。
其始番居,不知開闢,雜處深林水窟之中,捕魚打鹿而已。康熙中,即有漢人與通市易。藍玉霖鹿洲集、周宣子諸羅縣志皆已載之。乾隆三十三年,民人林漢生始召眾入墾,為番所殺。後或再往,皆無成功。吳沙者,漳埔人,久居三貂,好俠,通番市有信,番悅之。民窮蹙往投者,人給米一斗,斧一柄,使入山伐薪抽籐自給。人多歸附。淡水廳聞,懼其為亂,乃遣諭羈縻之。林爽文之亂,慮賊北竄內山,同知徐夢麟言,三貂有吳沙,民番素信,可堵賊,毋使遁入者是也。沙既通番久,嘗深入蛤仔難,知其地平廣而腴,思入墾。與番割許天送、朱合、洪掌謀,招三籍流民入墾,並率鄉勇二百餘人、善番語者二十三人,以嘉慶元年九月十六日進至烏石港南,築土圍墾之,即頭圍也。沙雖首糾眾入山,而助之資糧者,實淡水人柯有成、何繢、趙隆盛也。沙所召多漳籍,約千餘。泉人漸乃稍入,粵人則不過數十為鄉勇而已。初入,與番日鬥,彼此殺傷甚眾。沙使人紿番曰:「我奉官令,以海賊將據蛤仔難盡滅諸番,特來堵賊,且護番墾田足眾糧而已,非有他也」。番性愚,不事耕鑿,間有耕者,用力苦而成功少,故視地不甚惜。得沙言,疑信者半。鬥又屢敗,以為漢人有神助,稍置之。番社患痘,沙出方施藥,全活甚眾,德之。
二年,沙死,子光裔無能,姪吳化代理其事。復有吳養、劉貽先、蔡添福附之。漸開地至二圍、湯圍。亦時有爭鬥。四年乃與番和。沙與化皆能約束其眾。番既聽墾,亦不復侵擾,番喜,益進墾至四圍。是時漳人益眾,分地得頭圍至四圍、辛仔羅罕溪。泉籍初不及二百人,僅分以二圍菜園地,人一丈二尺。粵人未有分地,民壯工食仰給于漳。四、五年間,粵與泉人鬥,泉人殺傷重,將棄地走;漳人留之,更分以柴圍之三十九結、奇立冊二處,人四分三厘。化及三人者戒約其眾,毋更進,亦相安矣。
七年,三籍人至益眾。漳人吳表、楊牛、林碷、簡東來、林膽、陳一理、陳孟蘭,泉人劉鐘,粵人李先,乃率眾一千八百十六人進攻,得五圍地,謂之九旗首,每人分地五分六厘。漳得金包里、股員山、仔大、三鬮深溝地。泉得四鬮、一四鬮、二四鬮、三渡船頭地,又自開溪洲一帶。粵得一結至七結地。
九年,有彰化社番首潘賢文、大乳汗毛格犯法,懼捕,合岸里、阿里史、阿束、東螺、北投、大甲、吞霄、馬賽諸社番千餘人,越內山逃至五圍,欲爭地。阿里史眾強而鳥鎗多,漳人不敢鬥,相與謀,阿里史無糧,不若助之粟而散其眾。乃陽與和,分置諸番而食之。阿里史眾喜,漸乃換買其鳥鎗幾盡。阿里史乃弱,悟悔而無如何。
十一年,山前漳、泉械鬥,有泉人走入蛤仔難者,泉人納之,亦與漳人鬥,阿里史諸番及粵人本地土番皆附之,合攻漳人,不勝,泉所分地盡為漳有,僅存溪洲。鬥幾一年始息。阿里史諸社乃自開羅東居之,潘賢文為之長。十四年,漳、泉又鬥,漳人林標、黃添、李觀興各領壯丁百人,吳全、李佑前導之,夜由叭哩沙喃潛出羅東後逕攻之,阿里史眾驚潰,走入土番社內,漳人遂有羅東;已復和泉人,乃自溪洲沿海開地至大湖。粵人乃至東勢開冬瓜山一帶。此皆十五年前事也。
謝退榖蛤仔難紀略曰:「嘉慶三年,有龍溪蕭竹者,頗喜吟詠,于堪輿之術,自謂得異傳。竹從其友遊臺灣,窮涉至蛤仔難,吳沙款之。居且久,乃為標其勝處為八景,且益為十六景。今所傳蘭城拱翠、龍潭印月、曲徑香泉、濁水含清之類者是也。竹悉為賦詩,或論述某山水,遂為圖以出。其圖于山水脈落甚詳,時未有五圍、六國,要其可以建圍之地,竹于圖中皆遞指之,後悉如其言」。余按嘉慶三年,吳沙已死,安有款居蕭竹之事?若謂二年,則是時僅開頭圍,與番爭鬥未息,安得游覽全勢?以余考之:蓋款蕭竹者,吳沙之子光裔與吳化輩也。化等既得二圍與番和,乃延竹進窺其地。
·噶瑪蘭入籍
噶瑪蘭之入圖籍也,其議倡自淡水同知徐夢麟。乾隆五十三年林爽文既平,徐署府事,乃為臺灣府楊廷理言吳沙可信用及蛤仔難生番易于招撫,楊議上之。巡撫徐嗣曾以外界地恐肇番釁,弗許。吳沙既入墾,懼獲罪,嘉慶二年赴淡水請給札招墾;同知何茹蓮予之。沙出私單招佃,每地五甲為一張犁,取番銀二十助鄉勇費。沙死四年,其眾詭名蘇長發赴省請墾,藩司劉栻檄府察之。淡水同知李明心議以蛤仔難遠在淡水、三貂以外,距淡城五百里,深林密箐,疊嶂重巒,鳥道紆迴,人跡罕至,三十六社生番性同梟獍,勿許便。時栻已去,藩司李長森從之。六年,沙子光裔及何繢、趙隆盛、柯有成等請,復如前議置之。然三籍人眾,亦未議逐出山封禁,民墾自若也。繢等多方求為業戶,不克。
十一年,海寇蔡牽至烏石港,欲取其地,使人通謀共墾,眾患之。賊舟有幼童被擄者,乘間登岸,遇其父,匿之,賊索不得,揚言且滅頭圍,眾益懼。頭人陳奠邦、吳化輩相與謀,今通賊,官兵必討,不如拒之,且以為功。乃夜定計集鄉勇並各社番伏岸上為備,賊猶未覺,晨入市貨物,眾乃縛之,得十三人並賊目。賊聞之,怒,連帆進攻。眾斷大樹塞港,賊不得進。拒敵久之,賊敗去。化等乃以所擒賊獻。將軍賽沖阿聞,乃有該處膏腴,為蔡逆窺伺之奏。夏四月,奉命官兵相機籌備,猶未議開也。七月,楊廷理以事戍伊犁返,復授知府,召見問狀;廷理奏蛤仔難當開,不宜棄置貽邊患,上使馳驛至閩與督撫商之,未果。
十二年七月,海賊朱濆大載農具泊蘇澳,謀奪溪南地為賊巢。五圍頭人陳奠邦等遣人告急。廷理乃與南澳鎮王得祿水陸赴援。先是漳人盡得有西勢地,柯有成、何繢、陳奠邦、賴岳、吳化、吳光裔六人為之董事。而東勢之強者獨潘賢文處羅東社。自羅東以南,至蘇澳數十里,朱濆謀奪之,以嗶嘰、紅布散給東、西勢各社番。有漳人李祐陰結黨與通。廷理乃以札諭柯有成、潘賢文七人,曉以大義,以嗶嘰十板、紅布五百疋、番銀千餅賚眾番。賢文大悅,民咸踴躍。乃設木柵于海口,各出器械巡邏,捕通賊者。祐黨懼,挈妻子入于賊舟。賢文復獲海寇黃善等七人以獻。有黃灶者,大股賊目也,遁于蛤仔難,為黃姓所匿。廷理索之,黃姓縛灶出獻。于是蛤仔難民競出治道,以迎廷理。時鎮道以地叵測,檄勿往,廷理勿從。九月九日,自艋舺入山,四日而至五圍。蛤仔難嚮多雨,秋以後山海氣蒸,瘴雲暝合,及楊至而群峰開霽,民以為祥。集耆老撫慰之,眾皆鼓舞聽命。義首林永福、翁清和等願率精壯效用。朱濆踞蘇澳港內之南澳,王得祿以舟師追至港口。港內寬外狹,賊以巨纜纏鐵鍬橫沉港口。林永福等番勇千二百人穿山開路,以達蘇澳,合舟師;潘賢文以眾斷賊樵汲。戊午,得祿以舟師進攻賊于蘇澳,廷理率林永福等自澳後夾攻之。賊大敗突出,官軍截擊,焚賊舟三,沉其大舟一,獲二舟,賊以十六艘順流東遁。廷理安撫其民而歸。言于將軍賽沖阿,請設官丈陞田園,弗許。旋去府任,又力言之,將軍令與署府鄒翰議之。十三年春,乃奏請設屯,而免其陞科;部駁中止。十二月,少詹事閩人梁上國上言:「蛤仔難田土,平曠豐饒,每為海盜窺伺。前朱濆、蔡牽皆欲佔之,俱為官兵擊退。若收入版圖,不特絕洋盜窺伺之端,且可獲海疆之利」。並條奏其狀甚悉。上命總督阿林保、巡撫張師誠議之。阿林保乃以同知徐汝瀾署臺守詣勘,徐仍如賽沖阿議。
十四年正月,上諭阿林保曰:「蛤仔難居民,現已聚至六萬餘人,且盜賊窺伺時,能知協力備禦殺賊,深明大義,自應收入版圖,豈可置之化外?況其地又膏腴,素為賊匪覬覦,若不官為經理,妥協防守,設竟為賊匪佔踞,豈不成其巢穴,更添臺灣肘腋之患乎?該督撫其熟籌定議,如何設官,安立廳縣,或用文職,或用武營,隨宜斟酌,期于經久乃善。梁上國摺內,敘及蔡逆賊船,近至蘇澳時,先率眾上岸,有番人與鬥,居民吳氏擒獲數賊以獻,賊始驚潰而去。嗣朱濆竄往,亦經居民與官兵夾攻敗賊。如此出力,從前曾否奏明施恩?彼時如曾擒獻賊犯,即當加之獎賞,亦此時收撫之要著也」。時以漳、泉分類械鬥,未及行。
十五年,總督方維甸過臺治之,既定,乃謀此事。至艋舺,有蛤仔難番土目包阿里率噶里阿完等社番迎見,呈送戶口清冊,遵製薙髮,請入版圖,並請設立通事,以免熟番侵凌。又有民人何繢等呈請已墾田地,照則陞科,設官彈壓,分定地界。維甸大悅。生番各予獎賞,傳民番面詢其狀。乃覆奏曰:「淡水玉山之後,地名噶瑪蘭,係番語,閩音不正,訛為蛤仔難。其地三面距山,東臨大海,平原寬廣,形若半規。南有蘇澳,可進大船。北有烏石港,僅容小艇。中有濁水大溪,出山東注,原在噶里阿完社東旁入海,近年故道淤淺,正溜北徙,繞過員山,逕五圍之東,由烏石港入海。民人所居,自五圍之外,尚有員山、溪洲、羅東、湯圍、柴圍、大湖圍、三十九結圍、都美鶴圍、勞勞圍、下溪洲、幾穆撈、辛那罕等處,及圍外零戶。濁水溪故道之北、盡為漳人開墾十之七八;故道之南,系泉人、粵人開墾。又有岸里社、阿里史社、阿束社、東螺社、牛罵頭社熟番遷居其中,荒埔尚未全墾。此噶瑪蘭地勢情形也。當令總兵武隆阿、知府楊廷理勘查,覆稱噶瑪蘭南北約長六、七十里,東西約寬二、三十里不等,漳人四萬二千五百除丁,泉人二百五十餘丁,粵人一百四十餘丁,熟番五社九百九十餘丁,歸化生番三十三社四千五百餘丁。未墾荒埔,應請分出地界,何處令何籍民人開墾,何處令何社番開墾,分畫公平,以杜爭執。已墾田地,丈量陞科。其員山東北,地處適中,可以設官安營。頭圍為水陸扼要之處,應設分汛。臣查噶瑪蘭田土膏腴,米價較賤,流寓日多,又有朱濆幫內散去餘黨,及逃凶逸犯潛匿其中。前年漳人亦與泉人械鬥,熟番互相黨護。泉人為漳人所困,大半避出。以強凌弱,相習成風。良善民番,皆思設官納賦。若竟置之化外,恐臺灣日後或添肘腋之患。鎮道僉議,皆以設官經理為宜。然該處數十年為王化所不及,一旦繩以法度,亦不能立就安貼。知府楊廷理丁憂,巡檢胡桂于情形最為熟悉,臣已令其清查田甲,分劃地界,俟其查明,會同撫臣詳議具奏」。四月初五日,楊廷理入山,請定章程十八則,丈繩一具以行。何繢等始猶謀為業戶,廷理不許,令各結首分領墾單,自往丈量,經三月始畢。乃草其節略具報。時維甸已去閩,汪志伊繼之,檄臺澎道張志緒與廷理覆勘。十六年三月,廷理至郡定議。九月,汪志伊與巡撫張師誠酌定條例以聞。
·西勢社番
西勢社番者,在濁水大溪之北。自溪北至烏石港,凡二十社。未入版圖之先,茹毛飲血,蓬髮露體,男女莫別,婚姻無時,野合擇配,聽人自便,不識五倫,不諳歲序,以花開紀四時,打牲為恆業。間有漢人教之耕種稻穀,以為寶貴。以短刀代犁鋤,並無牛隻。間織樹皮,僅蔽下體。其富者惟知蓄積蝦米花布。又俗重金鯉魚,以銅線編成,形如新月,佩之出入,群以為艷羡矣。不重銀錢。與人無犯。各社自立頭人,不相統屬。嘉慶元年,漢人吳沙率眾入蘭佔墾,西勢各社,首被侵奪殆盡。十五年,歸沐王化,始赴官控理,已為民人先報陞科,不能給還。知府楊廷理乃舉漢人為各社總理,設立通事、土目,約束社眾,造報丁冊,教以人事,薙髮著衣,始知置備耕牛、農具,漸通漢人語言,亦知愛重銀錢,烹調飲食矣。惟倫常、祭葬、婚姻尚沿舊習。今紀道光元年各社通土番丁之數,以備考焉。
哆囉美遠社,距城十二里,通事一人曰八寶籠,土目一人曰鑾仔,番丁男婦三百四十三口。
打馬煙社,距城二十二里,土目曰遠老思問,番丁男婦一百二十六口。
奇立板社,距城十里,土目曰敏碌,番丁男婦八十一口。
麻里目罕社,距城十里,番耆曰那眉,番丁男婦四十一口。
擺離社,距城五里,土目曰廚瑤,番丁男婦一百零二口。
珍仔滿力社,距城五里,土目曰奪孝碖,番丁男婦二百三十八口。
抵美福社,距城六里,土目曰阿返,番丁男婦一百四十九口。
流流社,距城二里,土目曰龜劉沙簡,番丁男婦七十口。
麻芝鎮社,距城四里,番耆曰阿綱吻,番丁男婦四十二口。
仔罕社,距城四里,土目曰阿綱合必舟,番丁男婦三百零八口。
抵美抵美社,距城八里,土目曰武禮把老,番丁男婦七十三口。
踏踏社,距城八里,土目曰武歹,番丁男婦一百六十一口。
高東社,距城八里,番耆曰龜劉,番丁男婦九十八口。
打那岸社,距城八里,土目曰武歹夏馬述,番丁男婦四十四口。
奇武暖社,距城六里,土目曰芥力,番丁男婦六十七口。
奇蘭武蘭社,距城十二里,土目曰謝馬抵,番丁男婦四十九口。
辛仔羅罕社,距城二里,土目曰龜劉武朗,番丁男婦八十九口。
棋立丹社,距城十四里,番耆曰武歹吧荖鬱,番丁男婦六十八口。
抵把葉社,距城十四里,土目曰阿綱,番丁男婦五十口。
抵美簡社,距城二十里,土目曰敏碌,番丁男婦六十二口。
以上西勢番二十社,通事一人,土目十六人,番丁二千二百六十二口,以番總理一人、社丁一人管束之。
嘉慶十六年,總督汪志伊奏:「噶瑪蘭東、西勢社番,前皆不諳耕作,是以埔地聽漢人佔墾。爾來與漢人相習日久,漸知耕種,惟番性愚,不知積蓄,恐荒埔分盡,地不加闢,將來社番生齒日繁,未免生計日絀。是以楊廷理原議,大社周圍加留餘埔二里,小社加留餘埔一里。茲據鎮道府議請,東勢幾穆撈等十七社,命通事土目,將社番自耕田園栽樹為內界,不許漢人贌耕,其加留餘埔一里、二里之外,亦栽樹為外界,准贌給漢人開墾,呈官立案,按年完納番租,免其升科。其西勢哆囉美遠等二十社,群處沿海一帶沙崙之上。西勢番埔久為民人開墾,不能再留餘埔。應將現在沙崙餘埔,自烏石港口起,至東勢界止,約長三十餘里,寬一、二里不等,永為西勢番業,不許民人過溪越墾。如番社人少,情願贌給民人開墾,亦照東勢之例,呈官立案,完納番租,免其報陞。庶東西番社,各安其業,日久相安」。奏入,上許之。西勢加留沙埔久未及行。道光元年,署通判姚瑩乃督西勢番總理林興邦、社丁張金標、通事八寶籠,會同各社土目,勘定西勢加留沙埔,自烏石港起,至東勢濁水溪止,沙崙埔六百二十四甲四分一厘七毫二絲,除原存奇立板、貓里露罕、流流等社地,及各社番自田一百二十八甲七分零外,實存沙埔地四百九十五甲七分零二毫八絲。西勢大小二十社,統計番丁二千二百七十七丁口,按丁分配,每丁得地二分一厘七毫七絲。定明界址,分交各土目收掌,並繪造圖冊詳司,其製乃定。
·東勢社番
東勢社番者,在濁水大溪以南;自溪南至蘇澳,凡十六社。嘉慶十五年,噶瑪蘭既入版圖,西勢民墾已定,楊廷理乃遣三籍頭人,往大濁水溪南十六社荒埔,分授漳、泉、粵民人開墾,凡二千五百三十八甲。各社番性本愚弱,既歸化,益不敢較,于是膏腴悉為民有。通判翟淦與楊廷理議請總督汪志伊,以各社近埔處所存給之大社二里、小社一里,謂之加留餘埔,仍官為召佃,以三籍頭人為佃首,經理收租,按社計丁而分給之,社番坐受焉。共丈得地一千二百五十五甲二分,自十五年至二十一、二、三年,次第墾成造冊,詳定其製。
漳佃首二人,原分埔地七百六十二甲七分三厘四毫七絲九忽,每甲定租四石,年額納番租三千零五十石九斗三升九合,配社十二。
加禮宛社,距城十六里,通事一曰龜劉,土目一曰武歹加禮,番丁男婦四百五十三口。
流流社,距城十四里,土目一曰武歹奪,番丁男婦九十八口。
掃笏社,距城十四里,通事一曰武瀝大里滑,土目一曰富籠,番丁男婦三百三十一口。
芭荖鬱社,距城十四里,土目一曰阿返,番丁男婦九十二口。
歪仔歪社,距城十四里,土目一曰奪眉黨,番丁男婦九十六口。
貓里府煙社,即馬荖武煙社,距城十五里,土目一曰武裂末加眼,番丁男婦一百十九口。
南搭吝社,即馬魯煙社,距城十五里,土目一曰比蘭,番丁男婦九十三口。
武罕社,距城十五里,土目一曰九敏,番丁男婦一百三十三口。
打那美社,即打納美社,距城十五里,土目一曰那眉貓荖,番丁男婦二百零四口。
打那岸社,即打郎巷社,土目一曰那爻擔武郎,番丁男婦一百零八口。
猴猴社,距城二十五里,土目一曰罩伯,番丁男婦一百二十四口。
其澤簡社,距城二十里,土目一曰那爻甲武烈,番丁男婦一百口。
泉佃首一人,原分埔地三百八十三甲四分八厘九毫三絲六忽,每甲定租四石,年額納番租一千五百三十三石九斗五升七合,配社三。
奇武荖社,距城二十五里,通事一曰鬥氏打嚕媽,土目一曰遠嚕劬令,番丁男婦四百四十口。
里腦社,即里荖社,距城二十里,土目二,曰喇喇哈喇嚕、曰八里抵氏,番丁男婦一百八十三口。
婆羅新仔宛社,距城十六里,土目二,曰武歹龜劉、曰打那罔施八,番丁三百七十一口。
粵佃首一人,原分埔地一百三十五甲四分零七毫,每甲定租四石,年額納番租五百四十一石六斗二升八合,配社一。
珍珠美簡社,距城二十里,土目二,曰芥力素馬幹、曰劬勞包依力氏,番丁男婦二百四十八口。
以上東勢番十六社,通事三人,土目十九人,番丁男婦三千三百零七口,無總理,即以三佃首、二社丁約束之。
·沿邊各隘
噶瑪蘭地勢,東面海,西、南、北三面皆山。所在生番出沒。自設官後,沿山次第設隘,以壯丁守之。二十一、二年間,猶有生番逸出殺人,今則防堵益密,林木伐平,沿山皆成隘田,而居民安堵矣。自三貂入噶瑪蘭首境,為遠望坑,民壯寮在焉,始用以開道,繼以護送行人。過遠望而南,為大里簡,設民壯寮與遠望同。自大里簡以南,乃沿山設隘,各有田園數十甲,以為口糧:曰梗枋、烏石港、金面山、白石、湯圍、柴圍、三圍、四圍一結、四圍二結、四圍三結、旱溪(又名枕頭山)、大湖、叭哩沙喃、鹿埔、清水溝、崩山、員山莊、馬賽、施八坑(新設)。
以上隘地十九所,北自梗枋,南至施八坑,不過棄界外數百甲之地,免其陞科,隘丁貪利,盡力守之,而蘭民無番患焉。
·施八坑
嘉慶十七年,民人林朝宗等請墾蘇澳施八坑。通判翟淦遣役李泉往偵之,回報云:「查施八坑乃由東勢山尾過山盤崙始至,其處西、南、北俱疊山茂林,惟有一坑,形勢甚狹。坑首西連叭哩吵喃生番社,坑口東出蘇澳港,乃生番出沒隘口。該地離東勢馬鞍山、草山及議設南關之地約五、六里,阻隔山崙,本生番地界,不與三籍應分埔地毗連。前有民人陳全、鄭觀鳳在彼,欲求設隘開墾,奉批不准,已經棄置。至于坑頭水堀,皆生番巢穴,尚有埔地若干,不能窮究。查蘭地自入版圖以來,東勢一帶,民番屢被生番殺害。南風盛發之時,又常有匪船寄泊澳內伺劫。易于藏奸,實屬要地。去城窵遠,最難防禦。似可就地設隘把守,內禦生番逸出,外護居民樵採,如遇匪船寄泊,亦可隨時飛報防守,以杜奸民私墾藏奸之念,似于地方實有裨益」。淦未及許。其後稍為泉籍民人私墾。道光元年,聚居已三百餘人。署通判姚瑩請查造丁冊,籍其田畝,以為隘地;未竣而去。
·噶瑪蘭颱異記
皇帝登極之元年六月癸未夜,噶瑪蘭風,颶也,或曰颱,雨甚,伐木壞屋,禾大傷,繼以疫。于是噶瑪蘭闢十一年矣,水患之歲五,颱患之歲三;蘭人大恐,謂鬼神降災,不悅人之闢斯土也,將禳之。姚瑩自郡反,聞災馳至,周巡原野,傾者扶之,貧者周之,請于上而緩其征,製為藥而療其病,疫以止;民大悅。乃進耆老而告之曰:「吾人至此不易矣。生人以來,此為荒昧。惟狉獉之番,雎雎盱盱,巢居而穴處,其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。始自吳沙數無賴,召集農夫,負耰鋤以入荒裔,剪荊榛,鑿幽險,禦虎狼之生番,數瀕于死矣。乃築圍堡,置田園,聚旅成郛。既以無所統而相爭奪,大吏以聞,天子憫焉,然後為設官治之,黔首綏和,文身向化。今則膏腴沃壤,士農工商備矣。城郭興,宮室畢,婦子嘻嘻而樂利。夫山川之氣,閉塞鬱結久而必宣,宣則洩,洩則通,通然後和;天道也。今以億萬年鬱塞之區,一旦鑿其苞蒙,而破其澒洞,澤源與山脈僨興、陰晦與陽和交戰,二氣相薄,梗塞乍通,于是乎有風雷水旱瘯疾之事,豈為災乎?
昔者羲軒之世,淳風古處,百姓渾渾,不識不知,未有所為災者。逮乎中天運隆,五臣遞王,文明將啟,而于是乎有堯之水,湯之旱。聖人以為氣運之所由洩,而不以為天之降殃于人也。不然,德如唐堯,功如成湯,豈復有失道以干鬼神之怒哉?若夫地平天成,大功既畢,則惟慎修人紀,以保休嘉,而于是乎時和年豐,百寶告成,宇宙熙皞,臻于郅治。苟有失德,肆為淫慝敗亂,則鬼神惡之,而天乃降災。此天地之氣既通,而人事不知之為厲也。今蘭地初開,雖風水屢洊,而不為異,五患水,三患颱,而民不饑,無有散亂,何也?民皆手創其業,艱難未忘,不敢有淫慝之思也。雖然,吾特有懼焉。懼夫更數十年後,地利盡闢,戶口殷富,老者死而少者壯,民惟見其樂而不見其艱也,則將有滋為淫佚而樂于凶悍暴亂者,人禍之興,吾安知其所極耶!然則如之何而後可也?曰,崇節儉,修和睦,戒佚遊,嚴盜賊,守斯四者,庶乎可以久安而不為災。禳何為者」!耆老曰:「善」。乃記之。
·噶瑪蘭厲壇祭文
嗚呼!上帝好生,蠢靈無異;聖王御世,中外一家。安民以惠為先,善俗以和為貴。冤慘之深,莫過沙場不返;厲氣之積,多由餒鬼無依。嗟爾噶瑪蘭開闢之初,三籍流民,皆以孤身,遠來異域,或負耒營田,披荊斬棘,或橫戈保眾,賈勇爭先,探身鯨鱷之淵,射利虎狼之窟,始與凶番格鬥,繼乃同類相殘。戰爭越十五年,死亡以數千計。聚眾奪地,歿既無名;違例開邊,死且負咎。重洋阻隔,魂躑躅以安歸?亂塚縱橫,骨拋殘而莫辨!肝腦空塗,未得一弓之地。幽冥淪滯,長銜九壤之悲!
至于三十六社土番,被髮文身,聖化未沐;含生賦性,覆載攸同。草為衣而肉為食,猿鹿是伍,何知布粟之精;巢斯處而穴斯居,風雨飄零,不解宮室之美。射鹿打牲,以鏢弩為耒耜;赤男裸女,無葬娶與室家。雎雎盱盱,獉獉狉狉。乃始以市買而通漢,繼因土地而交爭。戰鬥屢摧,信漢人果有神助;疆原日蹙,疑番眾殆是天亡。生雖愚陋無知,白刃可蹈,死亦沉冤莫釋,碧血難消!
更有黃髮少年,白衣壯士,奮孤忠而討賊,識大義以勤王。當孫恩猖獗之時,亦盧循縱橫之會,蛟吞鯨視,屢思破卵營巢,大旆樓船,尚待焚艘拔幟。乃父老深明順逆,士女爭饋壺漿。生擒丑類,投轅願效前驅;破敵功成,碧海身喪黃泉。莫考姓名,未蒙卹典;忠誠不滅,義魄何安?
方今天子懷柔,澤周海外。嘉群番之嚮義,負籍歸誠;憫絕域之初通,設官布化。授地分田,鯷瀛有截;食租免稅,鱗冊無頗。十二年教養涵濡,七萬戶謳歌鼓舞。漢庶則成家聚族,都忘鋒鏑之艱;番黎亦鑿雨鋤雲,漸有衣冠之象。生人安矣,受福方長;死者哀哉,含悲何極!萬眾青磷之鬼,不免餒而;頻年瘯厲之災,良有以也。
瑩等共膺此土,保赤為懷。睹民番之錯處,日久而安;念溟漠之沉淪,心悲以惻!爰廣安民之惠,更修祀鬼之壇,建旛招魂,設屋為主,傳集三籍各社耆長,涓吉致祭。俾知忘身保眾,死事無別乎公私;木本水源,此日猶申其禋祀。茆楹既置,足以棲靈;生籍雖殊,何妨共食。奮身以爭地,身亡地喪,尚復何爭?為漢以怨番,漢睦番和,可以無怨。如果仇忿兩釋,自能厲氣潛銷。漢乘風而內渡,速返鄉園。番超脫于沉幽,各登善地。從此人鬼相安,民番永樂;殊方異域,皆成舜日堯天;滯魄冤魂,盡化和風甘雨;豈不休哉!尚饗。
噶瑪蘭始入版圖,民番未能和輯,時有械鬥,又頻歲多災。瑩鋤除強暴,教以禮讓,民番大和。乃以秋仲會集三籍漢民、生熟各社番,設厲壇于北郊,祀開蘭以來死者。為漳籍之位于左,泉、粵二籍之位于右,列社番之位于地,以從其俗。城隍為之主,列位于上。是日文武咸集,率各民番,盛陳酒醴牲覈以祀之,至者二千餘人。社番亦具衣冠,隨眾跪拜,如漢人禮。祀畢,又使民番互拜。瑩乃剴切諭以和睦親上之義,陳說五倫之道,使善番語者逐句傳繹之。環聽如堵,多泣下者!
·臺北道里記
舊說臺灣南至瑯,北至雞籠,綿亙一千七百餘里;以臺、澎為中路,鳳山為南路,嘉、彰、淡水為北路。今噶瑪蘭新闢,又過雞籠極北,越三貂大嶺,轉折而南,至蘇澳為界,計增幅員一百餘里。其南路仍舊,余以辛己年正月入蘭,乃記北路道里于左。
臺郡出北門五里,柴頭港有塘汛。又二里,洲仔尾居民頗稠。三里,三嵌店有溪二道:一由鯽魚潭出,一由大穆降出;會流至鹽埕出海,有汛。又一里許,臺、嘉二邑交界。十里,木柵有汛,民居小村市。十五里,曾文,民居稠密,有溪,即灣里也,有汛。又五里,茅港尾,民居街市頗盛,有汛並館舍。十里,鐵線橋,有汛。十里,汲水溪,有塘。十里,下茄苳,大村市館舍,有大汛,駐守備一員。十里,八槳溪,有汛。十里,水堀頭,有溪不甚大,有汛。五里,樹頭,有汛。十里,嘉義縣城;文職,知縣一員,教諭、訓導、典史各一員;武職,都司一員,千總一員。
自嘉義北門五里,殺狗溪。五里,打貓霧,大村市,有汛。十里,大埔林,民居稠密,有汛。五里,興化店,有溪。五里,他里霧,大村市,有溪,有汛。五里,榕仔腳,有溪。五里,鹿場溪,嘉、彰交界。十里,西螺,大市,有汛,駐把總一員,有溪;出柑,香美異他柑。五里,三條圳,圳即俗畝字,土人讀如浚,凡三道,水盛時,非舟不渡。十里,東螺溪。三里,寶斗,大村市,即舊東螺也,民居稠密,街市整齊,有汛。五里,茉莉莊。五里,關帝亭,廟宇甚新峻;前有僧能詩,而還俗矣。五里,大埔心,民居小村舍,多盜匪;其東北沿山,即下林仔,東南沿海,為二林,皆匪巢也。五里,鞏固橋。五里,燕霧。五里,茄苳腳。皆有汛。五里,口莊。五里,彰化縣城南門;文職,知縣一員,教諭一員,典史一員;武職,北路協副將一員,都司一員,守備一員。縣北有八卦山,陳周全之亂,文武官出守八卦山,城陷失守,即斯地也。今新城重建,復于山上砌小磚城為援,工甫竣。
自縣東北五里,茄苳腳。五里,大渡溪,有村市。五里,龍目井。五里,烏瓦窯。五里,沙路,有汛。五里,牛罵頭,民居稠,有街市館舍。七里,青埔,前入淡水界。自嘉義之下茄苳至是,一百五十餘里,皆平壤,山水清秀,田膏腴,人殷富,洵沃土也。入淡水界則沙瘠矣。入界一里,大甲溪,溪廣數重,水盛時一望無際,下皆亂石,溪流湍激,舟筏一不慎,即入海不返。每大雨後,行者必守溪數日,水退乃敢渡。八里,大甲街,民居頗稠,駐巡檢一員,外委一員。自大甲西去八里,即大垵海口也。
自大甲北行五里,大垵溪。十里,坊里溪,有汛。十里,椿梢街市,有溪汛館舍。五里,椿梢園。五里,望高寮。五里,白沙崙,有汛,駐外委一員。五里,烏梅畸毗連打那拔,有溪。七里,後壟,民居街市稠密,館舍甚整潔,有汛,駐千總一員,稽查海口。是夕上元,居民張燈甚樂。後壟北行五里,山仔頂。五里,中港街,有汛,外委一員巡查海口。五里,魯衢崎,一名螻蛄崎,兩邊皆山,蓋如峽矣。五里,望高寮。三里,香山,有汛。八里,竹塹,圍竹為城,四門民居約二千餘戶。淡水同知駐此。同城教諭一員,嘉慶二十三年初立,學宮修尚未竣。巡檢一員,兼司獄都司一員,守備一員。都司署前較場不甚大,學宮即在其南,每逢操閱,鎗砲轟震,殊非妥侑先聖之所。而土人士以地理家言,貪較場地吉而置,有司惑而從之,過矣。
竹塹北行三里,金門厝,有溪渡。十里,鳳山崎,山甚平,廣袤十里,為大湖口,又名糞箕湖,涸湖也。十里,枋碑。十里,楊梅櫪,大村市,有汛,駐把總一員。五里,頭重溪。十里,中櫪街,民居稠,有汛。十里,內嵌腳。十里,桃園,大村市,山水清秀,田土膏腴,恍如江南道上矣。十里,龜崙頂,有汛。五里,大邱園,小溪數重,兩邊皆山。八里,龜崙腳。七里,新莊,大村市,民居約近千家,駐縣丞一員,有汛。五里,渡大溪至艋舺,途中山水曲秀,風景如畫,擺接十三莊在其東南,為北路第一勝境。艋舺民居舖戶,約四五千家。外即八里坌口,商船聚集,闤闠最盛,淡水倉在焉。同知歲中半居此,蓋民富而事繁也。駐水師遊擊一員,守備一員。由艋舺東水程二十里,即八里坌海口,設滬尾一營,與內地五虎門對渡。
自郡至艋舺,皆北行。由艋舺以上,乃東北行。十里,錫口,有街市。五里,南港,入山,沿山屈曲;其港水自三貂內山出,上自暖暖,下達滬尾。十里,水返腳,小村市;水返腳者,臺境北路至此而盡,山海折轉,而東出臺灣山後,故名。過此天山嶺迎日東行,十五里為一堵山,再北過五堵、七堵、八堵,凡十里至暖暖,地在兩山之中,俯臨深溪,有艋舺小舟,土人山中伐木作薪炭、枋料,載往艋舺。舖民六、七家,皆編籬葺■〈屰,去丷一〉,甚湫隘;每歲鎮道北巡,及欽使所經,皆宿于此,蓋艋舺以上至噶瑪蘭頭圍凡三日程,皆山徑,固無館舍耳。暖暖迎日東北二里許,稍平廣,可三百餘畝,居民四、五家散處。三里,至碇內,渡溪北岸,更東行二里,楓仔瀨;復過溪南岸,仍東行,三里至鯽魚坑;過渡,沿山二里,伽石,路甚險窄,土人白蘭始開鑿之,奇其事以為神所使云。二里至三貂嶺下,俗云三貂仔,有汛。四里,茶仔潭,過渡,水深無底,有小店,為往來食所;三里,則三貂嶺矣。盤石曲磴而上,凡八里至其嶺。嶺路初開,窄徑懸磴,甚險,肩輿不能進。草樹蒙翳,仰不見日色,下臨深磵,不見水流,惟聞聲淙淙,終日如雷。古樹怪鳥,土人所不能名,猿鹿之所遊也。藤極多,長數十丈,無業之民,以抽藤而食者數百人。山界廣約數十里,內藏生番。其外熟番,有社及街市,在楊廷理新開路東,因其路迂遠,人不肯行,故多由此舊路云。嶺上極高,俯瞰雞籠在嶺東南,海波洶湧,觀音、燭臺諸嶼,八尺門、清水澳、跌死猴坑、卯里鼻諸險,皆瞭然如掌,蓋北路山之最高者矣。下嶺八里,牡丹坑,本名武丹坑,武鎮軍隆阿改今名,有民壯寮守險于此,護行旅以防生番也。六里,粗坑口,過渡。六里,頂雙溪,有渡。八里,魚行仔,有溪。八里,下雙溪,過渡,為遠望坑民壯寮。里許至三貂大溪,西淡水界,東噶瑪蘭界;嘉慶十六年總督汪志伊奏定。過溪迆北轉東,八里,半嶺;四里,草嶺;十里,下嶺,至大里簡民壯寮,則山後矣。
自此以下,皆東面海,為蘭北境。沿海南行十里,番薯寮。七里,大溪。五里,硬枋。皆有隘,設丁防護生番。四里,至北關,有汛,駐外委一員。八里,烏石港,水自叭哩沙喃出,至此入海。與龜山海中相對,山形如龜,首北而尾南。港口沙線一道如蛇,土俗以為天生元武之象,建真武廟祀之。港門春開秋塞,蓋乘南北風為通塞。內地及雞籠、艋舺一帶小船,每乘南風進港。蘭地惟產米榖,百貨皆仰給于外,隔山難通,故賴小船出入,以濟百物。有砲臺守港,以防海寇。更二里,乃至頭圍;二十五里,則五圍蘭城矣。
●東槎紀略卷四
桐城姚瑩石甫著
臺灣班兵議(上)
臺灣班兵議(下)
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書
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第二書
答李信齋論臺灣治事書
與鹿春如論料匠事
·臺灣班兵議(上)
比聞大府檄下,議改臺灣班兵,召募土著,愚竊以為過矣。臺灣自古海外荒服之地,明末鄭氏竊據,為閩、浙、江南憂者數十年。聖祖仁皇帝命將興師,克塽銜璧歸降,始入版圖,于今一百三十三載,設立重鎮,總攝師干,畀以專殺之典,為東南沿海數十郡外藩日本荷蘭無敢窺伺者,臺灣之功也。臺澎一鎮,水、陸十六營,額兵一萬四千六百五十有六,自督、撫兩院,水、陸二提,漳州、汀州、建寧、福寧、海壇、金門六鎮,福州、興化、延平、閩安、邵武五協五十八營抽撥更戍,多者七、八百人,少者百數十人。其到臺也,又分布散處,每內一營分臺營者十數,極多不過百人而已。匪特三年之中,分起輪班,出營收營,紛紛點調之煩,配坐哨船或商船,重洋風濤,歲有漂溺之患,而且戍臺之兵,既有兵糈,又有眷米,歲費十數萬天庾正供不少惜。此何所取而必為之哉?蓋嘗推原其故,竊見列聖謨猷深遠,與前人立法定製之善,不可易也。
夫兵者,凶器至危,以防外侮,先慮內訌。自古邊塞之兵,皆由遠戍,不用邊人何也?欲得其死力,不可累以室家也。邊塞戰爭之地,得失無常,居人各顧室家,心懷首鼠,苟有失守,則相率以迎,暮楚朝秦,是其常態,若用為兵,雖頗牧不能與守,故不惜遠勞數千里之兵,更迭往戍,期以三年,贍其家室,使之盡力疆場,然後亡軀效命。臺灣海外孤懸,緩急勢難策應,民情浮動,易為反側。然自朱一貴、林爽文、陳周全、蔡牽諸逆寇亂屢萌,卒無兵變者,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,懼于顯戮,不敢有異心也。前人猶慮其難製,分布散處,錯雜相維,用意至為深密。今若罷止班兵,改為召募,則以臺人守臺,是以臺與臺人也。設有不虞,彼先勾接,將帥無所把握,吾恐所憂甚大,不忍言矣。其不可一也。
兵者,貔貅之用,必使常勞,勿任宴逸。自古名將,教習士卒,勞苦為先。手執戈矛,身披重鎧,雖遇寒冬雨雪,盛夏炎蒸,而大敵當前,亦將整旅而進。苟平居習為安逸,何能驅策爭先?故練技藝,習奔走,日行荊棘之叢,夜宿冰霜之地,寒能赤體,暑可重衣,然後其兵可用。今營製訓練,各有常期,將弁操演,視同故事。惟班兵出營,約束煩雜,且以數十處不相習之人,萃為一營,彼此生疏,操練勢難畫一,將備懼罰,即欲不時勤操演,有所不能,是于更換之中,即寓習勞之意。益以賢能將帥,講習訓練,斯成勁旅。若改為召募,則日久安閒,有兵與無兵等。其不可二也。
兵者猛士,以勇敢為上。勝敗在于呼吸,膽氣練于平時。百戰之兵,所向無前者,膽氣壯,故視敵輕也。古者,名將教士,或臥于崩崖之下,或置諸虎狼之窟,所以練其膽氣,使習陷危機而不懼,然後大勇可成。臺洋之涉,亦可謂危機矣。駴浪驚濤,茫無畔岸,巨風陡起,舵折桅欹。舟師散髮而呼神,鄰舶漂流而破碎。大魚高于邱岳,性命輕于鴻毛。若此則班兵往來頻數,習而狎之,膽氣自倍。一旦衝鋒鏑,冒矢石,庶不致畏葸而卻步。且平日海洋既熟,即遇變故,亦來往易通。兵法云:置之死地而後生,此之謂也。今若改為石募,免其涉險,則恇怯性成,遇難望風先走。膽氣既無,鮮不潰敗。愛之適足以死之,甚非國家所以養兵之意。其不可三也。
以必不可易之製而欲變更,是以臺灣視同內地,毋乃于列聖謨猷、前人美意,有未之深思者乎!然大府之所以議改者亦自有說,請釋其疑,可以無惑。
一曰節縻費。閩省兵糈,僅能支給,自林、陳、蔡三逆軍興,各府縣運榖赴臺積貯,空其大半,頻年買補,尚缺額者十數萬石。而臺灣每歲運榖,不能時至,各縣借動倉榖,墊放兵米,舊貯未滿,又有新借,各縣藉口,不免虧空。且臺灣新設艋舺一營,兵米不敷支給。是閩省倉儲,頗形支絀。若改班兵為召募,則內地眷米一項,歲可省榖數萬。數年之後,不惟補足,且有嬴餘,並可減運以給艋舺兵米。此節縻費之說也。殊不知內地儲倉,並不虧于軍需,而虧于官吏。軍需所缺,歷年採買,不難報竣;所慮者,有採買之名,而無買榖之實。及至交代,輾轉流底,虛報存倉。至于臺榖,不過運期稍遲,雖則借墊,運到即還,何至虧空?若艋舺不敷兵米,則臺地亦尚有別款可籌。何必貪節省之虛名,而誤百年之大計!
二曰處游民。臺地口禁雖嚴,而港汊紛岐,自鹿耳門、鹿港、八里坌三正口外,南路則打鼓港、東港、大港、喜樹仔,北路則笨港、五條港、大甲、椿梢、後隴、中港、大垵、烏石港,其他私僻港口,不可勝紀。無業之民,偷渡日多,非遊聚市廛,則肆為盜賊,捕治不勝其眾。若募為兵,若輩有可資生,亦所以區處之道。此處遊民之說也。不知召募之額有常,而遊民之來無限,不為兵者,又將何以處之?且若輩惰遊無根,小不遂意,及或犯法,則逃去無所顧忌;若操之稍急,又鼓噪為變。一旦姦民蠢動,此輩皆其逆黨矣。況臺地漳、泉、粵三籍,素分氣類,動輒械鬥。將弁帶兵彈壓,非彼之仇,即彼之黨,不更助之亂乎?其患無窮,不待智者而決矣。
三日免煩擾。臺灣班兵,三年抽換,往來絡繹,則有造冊移報之煩。缺額事故,則有補革案牘之煩。臺灣、鹿港、蚶江、廈防四廳,配船候渡者無虛日,內五十八營,外十六營,收營出營者屬于途。且班滿出營之後,多不遵約束,紛紛滋事,帶兵員弁既畏如虎狼,地方廳縣更難于治問。若改為召募,則諸弊皆清。此免煩擾之說也。不知文移案牘,不過書識之勞;廳營紛紜,各有舊章可守。儻其出營滋事,一能吏足以安之。若慮煩擾,務求安便,此事簡民淳之區所宜講求,而非所以施于繁要,況海外重兵之事乎!
然則由前三者,其害甚大,由後三者,並無所利。吾不知議者何取而輕改舊章也?夫老將言兵,計出萬全,忠臣謀國,期于久遠。事必權其利害,而利之所在,弊即在焉,亦視其大小何如耳。班兵之製,于今一百餘年,推其弊不過如此,其利則保障全海。而改為召募,則其害不可勝言,并無所利。可以決所從違矣。
·臺灣班兵議(下)
班兵之不可易如此,則大府欲易之也,其誤明矣。吾聞大府入覲,嘗面言事宜,已得諭旨。必有言之甚切者,此可揣而知也。以為班兵不得力耳。朱一貴之亂也,全臺陷矣;林爽文之亂也,南北兩路俱陷,不破者郡城耳;陳周全之亂也,始陷鹿港,既陷彰化;蔡牽之亂也,始入艋舺、新莊,既陷鳳山,據洲仔尾,郡城受攻者三月。班兵不能滅賊,皆賴義民之力,繼以大兵,而後殄滅。是為班兵不得力之明驗。嗟乎!此文武諸臣之罪也,班兵何與乎?
臺灣地沃而民富,糖蔗米油之利,北至天津、山海關,南至寧波、上海,而內濟福州、漳、泉數郡。民商之力既饒,守土者不免噬肥之意。太平日久,文恬武熙,惟聲色宴樂是娛,不講訓練之方,不問民間疾苦,上下隔絕,百姓怨嗟,故使姦人伺隙生心,得以緣結為亂。倉卒事起,文武官弁,猶在夢中。一貴致亂之由,言之使人痛恨。後來者不知炯戒,久而漸忘,又有爽文之事。陳周全本陳光愛餘孽,誅之不盡,及彰化米貴,匪民肆搶,臺守馳往,僅擒治二十餘人,粉飾了事,又置周全不問,以致縱成大患,甫旋郡而難作。蔡逆大幫,騷擾海上十餘年,以重利啗結岸上匪類,受偽旗者萬餘人。一旦揚帆直入,匪民內應,故得直薄郡城。此皆諸臣經略不足,于班兵何尤?藉使不設班兵,當時已皆召募,能保無事耶?然吾聞朱一貴亂作,文員先載妻子走避澎湖,是以人心無主,總兵歐陽凱力戰死難。若林爽文初據嘉義,總兵柴大紀一出而殲賊復城。陳周全別股賊首王快攻斗六門,千總龍昇騰以兵百人敗賊千數。蔡逆攻臺,澎湖副將王得祿以水師兵六百人破賊數萬于洲仔尾,不三年卒殲蔡逆,臺人至今猶能言之。則是班兵非不得力,顧用之何如耳。而欲改變舊製,豈理也哉?
抑臺營今日有宜講者五事:一曰無事收藏器械,以肅營規;二曰演驗軍裝鎗砲,以求可用;三曰選取教師,學習技藝,以備臨敵;四曰增設噶瑪蘭營兵額,以資防守;五曰移駐北路副將,以重形勢。
臺灣班兵器械,除砲位、鉛藥外,皆由內地各兵配帶。因雜派各營,恐有遺失,向皆自行收管,不交弁備。然分類之習未除,每口角細故,彼此出械相鬥,將備不及彈壓,已致傷人。雖屢加嚴懲,此風不免。良由器械在手,易于逞凶故也。今宜定製,自入營點名之後,所有器械,編號書名,交本營守備收入庫局;惟操演教習,差派出營逐捕盜賊,按名散給,無事則皆繳收,不許執持。各汎距營稍遠,亦交千把總收管。如此則手無挾持,平時可免械鬥,而營規整肅矣。
武備之用,利器為先。籐牌、鳥鎗、長矛、半斬腰刀,在在必須堅利。大小砲位,一發擊賊數十人,尤為取勝要具。臺營軍裝,惟火藥、硝磺,由內地運給,自行煎煮,其餘皆由省局製造,委參遊大員解運赴臺,舊壞者收回繳省。嘗見刀刃脆薄,不堪砍斫,每斬決囚犯,僅一再用而缺。籐牌甚小,圍圓不過三尺,籐尤輕薄,此僅利于操演時騰舞輕便耳,若以臨敵,不足遮蔽矢石。鳥鎗尤短,不能及肩,安能中遠?至于砲位,鐵多未經熟煉,又攙雜鉛砂,擲地稍重,兩耳即斷;火門又或欹斜,往往炸裂傷人,至于不敢演放。武備若此,雖有健銳,亦難勝敵。向者出局交營,皆顧瞻情面,草率收受,貽誤軍情,莫此為甚!今宜嚴定製度,務以厚大堅利為主。鎗砲必經委員當面演放,并由鎮道會驗,然後收營;否則駁回另造,且治工匠以應得之罪。如此則省局不敢偷減工料,委員不敢徇情解運,臺營不敢草率點收,而軍裝可期堅利矣。
營製操演,弓箭、鳥鎗、籐牌、刀矛,各有用法,進退跳蕩,騰走擊刺,各有規矩。平時督、撫、提、鎮,較閱之時,皆按一定陣圖演習,此不過死法陳規,練其步伐耳。及至遇敵衝鋒,則臨機應變,惟以勇敢、便捷、整齊為上,必使手與器調,器與心調,心與伍調,伍與弁調,弁與將調,然後千人一氣,眾志成城,無不克敵之理。每見市中無賴,皆有膂力相尚;一營之中,豈無嫻長技藝之人?苟能留心拔取,使為眾兵教師,朝夕訓練,將備親自董率,日省月試,考其優劣,能教十人以上者賞,百人以上者拔用。如此則人爭以技藝見長,勁旅可成,臨敵必能製勝矣。
噶瑪蘭新開,額設守備一員,千總一員,把總二員,戰兵二百六十名,守兵一百四十名,歸艋舺水師遊擊管轄。所撥班兵,皆用上遊四府。惟蘭境北至三貂,南至蘇澳邊界,橫亙百餘里,三面負山,口隘二十處,皆生番出沒之所。東臨大海,其內港則烏石、加禮遠二口,自三月至八月,港道通暢,民人販載米石,小船絡繹,外洋則蘇澳、龜山、雞籠洋面,南風司令,每有匪船遊奕,防堵尤要。蘭地僻遠,在臺灣極北山後,距郡十三日程,距淡水六日程,中隔三貂大山,徑窄溪深,極為險阻,設有不虞,百人可以梗塞。今額兵裁四百名,分守汎防,未免單薄,須添設戰兵一百二十名,守兵八十名,設都司大員統之,駐五圍城內,守備移駐頭圍,千總移駐三貂,更設在城千總一員,外委二員,始足以資彈壓。惟添兵即須籌餉。竊見蘭營兵米餉銀,皆就蘭廳正供、餘租支放,每歲銀榖皆有盈餘,榖約五千石,餘租番銀二千。今若抽撥戰守兵二百名添防,則歲增兵米七百二十石,不過用榖一千四百四十石,歲尚有餘榖矣。增設兵餉,戰兵一百二十名每名月餉銀一兩四錢,守兵八十名每名月餉銀一兩,歲約用銀二千九百七十六兩。都司全年俸薪、馬乾、養廉,約銀四百四十九兩。千總俸薪馬乾養廉銀一百九十二兩。外委養廉銀三十六兩。增設各兵加餉銀九百五十五兩耳。凡共需銀四千六百餘兩。蘭廳餘租一項,頗有盈餘,以給官弁養廉、戍兵加餉,足敷支給。至此項額兵,若再從內地抽撥,似覺紛煩。閱軍冊內,臺郡城中駐城守參將一員、兵一千一百七十九名,北路左營都司駐嘉義兵一千二百八十二名,額兵頗多。今若于城守及嘉義二營中酌量抽撥,即可足額,且無庸另籌餉銀眷米。如此則蘭營兵力可無單弱之虞,而防守更為周密矣。
臺灣府治,東南路至瑯■〈王喬〉四百五十里,北路至蘇澳一千二百餘里。以形勢而論,南短北長。蘭境未開,初設北路副將一員,中營都司一員,額兵一千二百三十八名,駐彰化城內,轄嘉義都司為北路左營。竹塹守備額兵七百二十六名,為北路右營。艋舺、新莊以上空虛,故嘉慶九年蔡逆從滬尾登岸,徑至新莊。後乃添設滬尾水師一營,駐遊擊一員,以艋舺營守備陸路兵八百七名及蘭營陸路守備,皆歸營轄。所以兩營陸路皆轄于水師遊擊者,北路副將駐彰化,鞭長莫及,故為一時權宜之計耳。滬尾遊擊所轄洋面,上自蘇澳下至大甲八百餘里,中隔雞籠,須候南風;由雞籠至滬尾,及于大甲,須候北風。此一路淺澳最多,向為匪船出沒之所,哨捕稽查,殊為不易。今更統以陸路,實有顧此失彼之虞。一旦淡、蘭有事,仍不得力。愚意不若以北路副將移駐竹塹,改右營為中營,抽撥彰化營額兵二百名、艋舺營額兵一百名,歸竹塹守備加都司銜隨同副將駐札,改彰化都司為北路左營,改艋舺守備為北路右營,同蘭營守備,共四營兵,統歸副將管轄。其嘉義所轄駐左營都司,改歸郡中城守營參將管轄。如此則北路副將中權淡水,南可以應彰化,北可以應艋舺、噶瑪蘭,形勢始為扼要,郡城可無北顧之憂。而艋舺水師遊擊,惟盡心洋面,以專責成。水、陸兩路,皆可得力矣。
以上五條,實為目前臺營之急務,見諸施行,必有實效。然自古治法莫如治人。苟守土之官,平時廉正公明,勤于政事,不貪安逸,吾知臺人必愛之如父母,畏之如神明,雖有姦宄,不敢萌心。即萬一不虞,而吾以有備之兵禦之,再以子弟之民助之,有不旦夕撲滅者,未之有也,又何致上廑宸衷,遠煩數萬大兵,耗費無限之糧餉也哉!
道光二年,督撫以前臺道葉公言,欲改班兵之製。觀鎮軍疑不能決,就瑩問策,為議上之;鎮軍亟以為然。而葉公旋擢閩撫,面對猶及此事。上命與總督籌之。三年,趙文恪來督閩浙軍,見此議,乃罷。復採其言,于臺北營製有增改焉。
·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書
奉六月望後諭,以臺營惡習,幾有魏博牙兵之勢,深慮之,集思廣益,令博採輿論以聞。瑩以為此不足為臺地深憂,皆告者過耳。
自古治兵與治民異。蓋兵者凶器,其人大率粗魯橫暴,馭之之道,惟在簡、嚴。簡者,不為苛細,責大端而已。嚴者,非為刻酷,信賞罰而已。夫虎、豹、犀、象,雖甚威猛,然而世有豢畜之者,馭得其道也。馬、牛、犬、羊,雖甚馴弱,僕夫童子可操鞭箠而驅之,壯夫鹵莽,或受蹄角之傷且死者,馭之不得其道也。市井無賴,三五群毆,其勢洶洶;婦人孺子,心膽欲碎;老儒學究,向判曲直,反受詬誶而歸,搖手氣憤,痛罵其無良而已;道傍之人袖手,竊議短長,紛紛未已;一武夫健者奮怒叱之,二比鬨然而散。臺營情勢亦若是而已矣。今之走告于夫子者,非婦人、老孺,則道傍袖手者也,何足以煩明廳哉。
請質言之。臺灣一鎮,水陸十六營,弁兵一萬四千有奇,天下重鎮也。兵皆調自內地督、撫、提、鎮、協水陸五十八營,漳、泉兵數為多。上府各營兵弱,向皆無事;興化一營稍黠,多不法。其最難治者,漳、泉之兵也。人素勇健,而俗好闘,自為百姓已然,何況為兵?水提、金門兩標尤甚。昔人懼其桀鷔,散處而犬牙之,立意最為深遠。然如械鬥、娼賭,私載違禁貨物,皆所不免。甚且不受本管官鈐束,不聽地方官申理。蓋康熙、雍正之間尤甚,乾隆、嘉慶以後,屢經嚴治,乃稍戢。此兵刑二律所以于臺地獨重也。豈惟今日哉。
重法如迅雷霹靂,不可常施,常施則人側足不安;故曰一張、一弛,文武之道。然小者可弛,而大者不可弛。小者,宿娼、聚賭、攬載違禁貨物、欺虐平民之類是也。若械闘人命,不受本管官鈐束,不服有司審斷,則紀綱所係,必不可宥。此輕重之別也。故治兵者不可不知簡、嚴之道。不辨輕重者不可以簡,不簡者不可以嚴,不嚴者不可以用威;威不足則繼之以恩,恩不足則守之以信。自古名將得士力者,皆由用此。今之用兵者,大抵既不知簡,又不能嚴。有罪而不誅則無威。將不習弁,弁不習兵,勞苦之不恤而脧削之,是求則無恩。當罰者免,當賞者吝,則無信。此所以令之不從,禁之不止也。
然則以為不足慮者有說乎?曰,有。兵之可慮而難治者,叛變耳。自古驕兵亂卒,大抵在其本鄉,形勢利便,易于叛變。若客兵,則有潰而無叛,其形勢不便故也。魏博之牙兵,皆魏博人也,故敢屢殺逐其大將而不受代。若臺兵則皆撥自內地,上游與下南不相能也,興化與漳、泉不相能也,漳與泉復不相能也。是其在營,常有彼此顧忌之心,必不敢與將為難明矣。況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,行者有加餉,居者有眷米,朝廷豢養之恩甚至。設有變,父母妻子先為戮矣,豈有他哉。雖臺地之民,大半漳、泉,而兵與民素有相仇之勢,故百餘年來有叛民而無叛兵。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,則將之懦也。且漳泉之人,其氣易動,而不耐久,一夫倡而千百和,初不知何故,及稍知之,非有所大不願則已懈,更盛氣勢以臨之,鼠伏而兔脫矣。如吹豬脬然,初雖甚壯,但刺小孔即索然。此漳泉之人之情也。漳泉之兵既治,則他可高枕而臥矣。
請以近事徵之。嘉慶二十四年七月,安平兵鬥,死數人矣,將備理諭之不止,情懇之不息,鎮軍怒,整隊將自郡往剿,眾兵聞聲而解,竟執數人分別奏誅,無敢動者。二十五年正月,郡兵群博于市,瑩為臺灣令,經過弗避,呵之,眾皆走矣。一兵誣縣役掠錢相爭,瑩命之跪而問之,眾散兵以為將責此兵,一時群呼持械而出者數十人,欲奪犯去;縣役從者將與鬥,瑩約止之,下輿,手以鐵索縶此兵,往迎之曰:「汝敢拒捕,皆死矣」!眾愕然不敢犯。乃手牽此兵,步行至鎮署。眾大懼,求免,不許;卒責革十數人而禁其博。自是所過,兵皆畏避。又是年九月,興化、雲霄二營兵鬥,將謀夜起。諸將備倉卒戒嚴,瑩亦夜出巡視。各營眾兵,百十為群,見瑩過,皆跪;好諭之曰:「吾知鬥非汝意,特恐為人所劫,故自防耳;毋釋仗,毋妄出,出則不直在汝,彼乘虛入矣」!眾兵大喜曰:「縣主愛我」!至他營,亦如之。竟夜寂然,天明罷散。觀鎮軍切責諸將,眾兵乃懼,皆叩頭流血。察最狡桀者,營數人,貫耳以徇,諸軍肅然。此三事,其始洶洶,幾不可測,卒皆畏服不敢動。可見臺之兵猶可為也。及再至臺,則聞紛紛以兵橫為言者,或慮有變。詰其事,大率如拿賭不服之類。將備懦弱畏事,又鎮道營縣不和,是以議者紛紛,張大其詞,而非事實。觀鎮軍每為瑩言,未嘗不扼腕,恨無指臂之助;此所以決意引疾也。既去,而營縣中乃有思之者矣。
今年正月,鳳山、淡水兩營,皆有營兵銃斃小夫之事。營將規避處分,廳縣始意將外結,方守護道與觀鎮軍力持不許,然後得以凶兵解郡;而將備中或有以為怨者。五月,安平營兵與民人乘危搶兵,將備又思不究,幸撫軍巡臺,值其事,嚴責之,斬三人,餘以軍流抵罪。方撫軍之盛怒切究也,臺中論者紛紛以為兵民習慣久矣,驟治之恐變;或言安平兵皆潰走下海矣,或言出斬之日將謀劫奪矣。方守入見撫軍,力陳無慮之狀,惟請勿多殺而已。案奏之日,兵民畏服。然則悠悠輿論,其可憑乎?善乎夫子之言曰:「非得有如李臨淮者,安可望其壁壘煥然一新」?斯言可謂得其要矣。夫李臨淮固不可得,若以臺營視魏博,則尚不至此。雖有不法,一健將能吏足以定之,保無他也。且夫聚兵一萬四千餘人之眾,遠涉重洋風濤之險,又有三年更換之煩,舊者未行,新者又至,此其勢與長年本土者固殊,而營將能以恩、威、信待兵者百不得一,又時方太平無事,終日嬉遊廛市,悍健之氣無所洩,欲其無囂叫紛爭違例犯法之事,必不可得也。而■〈忄巽〉懦無識者既不能治,徒相告以驚怪,是可喟矣!
·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第二書
日前一書,備言臺兵可無深憂,惟在鎮將得人,能以簡、嚴為體,恩、威、信為用,即無難治。說已詳矣。既又思之,此言為將之略,惟深明其意者能變通行之,非今日諸鎮將所知也。不知此意而偏執臺兵不足慮之言以相詬病,非疑則駭矣。穎齋太守見瑩稿,以聞于荃溪觀察,索取閱之,謂太守曰:「所言戍兵不敢叛則有然矣,以為不足慮,則吾不信,吾即慮其潰耳」!瑩在此落落,觀察雖有世誼,而不數見,不能為道所以然者。惜乎觀察有憂世之心,而不識兵情,此難以口舌爭也。在臺灣者尚不能無疑,況吾師遠隔重洋,兵事豈能遙度。趙充國老將深謀,猶必親至塞上指畫軍勢,可見古人不易言之也。請畢申其說,惟夫子毋惑焉。
自古名將,非拔自行陣,則皆出身微賤,不矜細行,兵卒尤多無賴健兒,故能強悍勇敢,捐軀致敵。若皆循循規矩,則其氣不揚,氣不揚則情中怯,雖眾將焉用之。壯士如虎,懦夫如羊,牽羊千頭,不能以當一虎之虓,何必費國家億萬金錢哉?明季邊事之壞,正由書生不知兵,撓軍情而失事機,雖有猛將勁卒而不能用,一切以法繩之,未見敵人其氣先沮,此壯士所以灰心,精銳所以銷折也。近時武人,大都習為文貌,棄戈矛而講應酬,以馴順溫柔取悅上官,文人學士尤喜之,以為雅歌投壺之風。嗟乎!行陣之不習,技藝之不講,一聞砲聲,驚惶無措,雖有壺矢百萬,其能以投敵人哉!馴弱如此,無寧粗猛。粗猛之甚,不過強梁,強梁即勇敢之資,善馭之猶可得力。一經馴弱,則鞭之不能走矣。且將卒者,國之爪牙,苟無威,豈設兵之意?昔李廣以私憾殺霸陵尉謝罪,漢武報書曰:「報忿除害,捐殘去殺,朕之所圖于將軍也;若乃免冠徒跣,稽顙謝罪,豈朕之指哉」!武帝此言,可謂知將略矣。若夫差其過失,小大施刑,此乃軍吏之職,非將略也。故郭汾陽、岳忠武,名將知禮者也,然皆嘗犯有司法矣。科條繁細,武人麤疏,最易觸犯;雖郭、岳之賢,猶且不免,而以繩今之悍卒,其能行乎!不求所以訓練之方,而惟悍不守法是慮,吾故曰不識兵情也。
今不慮其叛,更慮其潰。夫兵則何為而潰哉?古之潰兵者,或師老而罷則潰,或守險糧盡則潰,或強敵猝驚則潰,此皆非今之情勢也。無故而潰,四面重洋之阻,潰將安往乎?且班兵可慮之說,不自今日始也,其議自葉健菴中丞倡之。中丞嘗觀察臺灣,深以班兵為憂,建議改換班之製,更為招募。未及行而中丞罷去,猶以未行其志為憾。今吾師已洞知其說之不然矣,而閩中執事者不悉情形,往往耳食其論。且不獨文官,近有一遊擊告人曰:「臺兵吾不能治,他日有急,惟自剄耳」!將備猶作此言,故文官益懼而深惡之,每見兵丁不法,輒張大其辭以相告。于是兵之勢愈張,此文武諸官皆不能無責矣。夫臺兵本無難治,不咎己之無能,而曰兵悍可慮,至為自剄之言,亦可晒矣。獨惜臺營巨萬健兒,皆國家勁旅,坐誤于三五庸懦之將,官兵事尚可問耶!有將則兵精,無將則兵悍;自古不易民而治,于今豈易兵而治乎?故為吏而曰民惡者,其人必非良吏;為將而曰兵惡者,其人必非良將。雖然,良將難矣,執法之不能,更何知將略?瑩所力爭于眾人者,明戍兵可治,欲安眾心,而釋群疑,救其懦而壯其志,冀有振作耳。豈好為是喋喋哉!
不得已而求其次,姑為救弊之法,有三事焉。一曰小事勿問,大事勿赦。二曰按期實操,每月親考。三曰責成千把,不得頻易。夫軍法最重,有事然後用之,時方太平,不能常用此律,然不可不使知之。若尋常易犯,及兵民交涉,宜分別其事之大小;小事宜有以容之,大事有犯則必以其罪,罪之而不可赦;蓋小事常有不容,則繁密而軍心不安,大事不常有,若赦則無所忌而法令不行。一寬一嚴,恩威並著矣。中樞政考操演,本有常期,每三、八、五、十皆應操之日,弓馬、器械、鎗牌、陣圖,各有定法。令悉以為具文,無一營實在奉行者。條教雖明,而遵行不力,此方今之大病也。宜責諸鎮督飭各營實力行之,每月由副參遊親考一次,分別等第,造冊送省,以觀優劣。有不遵者,特予糾參以懲。如此營伍自能整肅,兵卒可收實效,並免惰遊滋事矣。至于班兵到臺,分營分汛,各有本管千把。向以並無操演,兵士任意出營他往,而各汛千總、把總、外委不時更易,非規避處分,則揣量肥瘠。營將不肖,至有以為利藪者,以此之故,往往千把不識頭目,更無論兵卒。前書所云,將不習弁,弁不習兵者,此也。今宜分定營汛,責成將備不時抽查點驗,使兵無妄出,千把總各守汛地,不得任意更換,按季一報,由總兵不時抽查,使千把外委無常易。如此,責成既專,然後勤惰功過有所歸矣。以上三事,至為淺易,而認真行之甚難,非嚴罰信賞,不足以示懲勸而挽頹風。故必賴有賢鎮將也。廢弛已久,必有力言不便多方阻撓者,即察出特參以警,然後令乃可行。諺曰:「慈不掌兵」,故簡、嚴尤治兵之要,惟裁念之。
·答李信齋論臺灣治事書
閣下在晉江,賢能懋著,近調臺邑,海外之幸也。乃撝詞下逮,諄然以地方之張弛垂問,愧不敢承,顧瑩于此邦有舊令尹必告之義,謹竭所知。
瑩聞善治國者,如理一身。氣血流通,官骸運動,乃可以無病。苟一支一節,氣滯血凝,則病作矣。然投劑者必審其秉體之強弱,與受病之淺深。有同病而異藥者,其奏效一也。又聞為政在乎得民。而得民者,必與民同其好惡。閣下由泉而之臺,臺之民,半泉人也。泉人之為病,與其好惡,既習知之矣,若臺人之為病,與其好惡,容或有同而異者。是豈可以無辨乎哉!
今夫逞強而健鬥,輕死而重財者,泉之俗也。好訟無情,好勝無理。賭館、娼閭、檳榔、雅片,日寢食而死生之,泉之所以為泉也。臺人固兼有之,然而臺之地,一府、五廳、四縣,南北二千里,有泉人焉,有漳人焉,有粵人焉,有潮人焉,有番眾焉。合漳、泉、潮、粵、番、漢之民而聚處之,則民難乎其為民。一總兵、三副將、水陸十六營,為督標、為撫標、為水提標、為汀邵、為延建、為長福烽火、為興化、為詔安雲霄平和、為金門同安,合通省五十八營之兵而更戍之,則兵難乎其為兵。民與民不相能也,兵與兵不相能也,民與兵不相能也,番與兵與民不相能也。其日錯處而生隙焉,勢不能免,則安撫而調輯之者難在和睦。
臺之門戶,南路為鹿耳門,北路為鹿港、為八里坌,此正口也。其私口則鳳有東港、打鼓港,嘉有笨港,彰有五條港,淡水有大甲、中港、椿稍、後隴、竹塹、大垵,噶瑪蘭有烏石港,皆商艘絡繹。至于沿海僻靜,港汊紛岐,在在可以偷渡。士也懷篋,農也負鋤,商賈負販而雲集,來往不時,居處靡定。其內地遊手無賴之徒,重罪逋逃之犯,溷跡雜沓而並至。有業者十無二、三,地力人工不足以養群,相聚而為盜賊,則所以稽察而緝捕之者難在周密。
內地之民,聚族而居,眾者萬丁己耳,彼此相仇,牽于私鬥,無敢倡為亂異者。臺之民不以族分,而以府為氣類;漳人黨漳,泉人黨泉,粵人黨粵,潮雖粵而亦黨漳,眾輒數十萬計。匪類相聚,至千百人,則足以為亂。朱一貴、黃教、林爽文、陳錫宗、陳周全、蔡牽諸逆,後先倡亂,相距或三十年,或十餘歲,雖不旋踵而滅,然戕官陷城,生民塗炭,兵火之慘,談者寒心。縻國家數十百萬之金錢,勞將帥累月經年之戰討,而後蕆事。人心浮動,風謠易起,變亂之萌,不知何時;其難在守常而知變。
鳳邑之民狡而狠,嘉、彰之民富而悍,淡水之民渙,噶瑪蘭之民貧,惟臺邑附郡,幅員短狹,艋舺通商,戶多殷實,其民稍為淳良易治。然逸則思淫,一唱百和。官有一善,則群相播頌而悅服;官一不善,則群相詬誶而為姦欺。故舉措設施,其難在有德而兼才。
凡此皆臺之病也。知其病而藥之,則投劑必有其方矣。虛者補之,毒者攻之,捍隔而不入者和解而通導之,雖扁盧無以易此。夫所謂與民同好惡者,非為苟安之政,一切姑息也。其民既浮動而好事,非嚴重不足以鎮靖。鋤強除暴,信賞必罰之謂嚴。事有豫立,臨變不驚之謂重。威以震之,恩以結之,信以成之,大要盡于此矣。民惡盜賊而我嚴緝捕,民惡匪類而我誅強橫,民惡獄訟而我聽斷以勤,民惡枉累而我株連不事;其同民之惡也如此。民好貿易而我市廛不驚,民好樂業而我閭閻不擾,民好矜尚而我待之以禮,民好貨財而我守之以廉;其同民之好也如此。寬以容姦,而有犯必懲;惠以養士,而非公不見;調和營伍,平心以臻浹洽;親接貧賤,廣問以達下情。防患于未萌,慎思以明決。文武同心,官民一體,則血脈自爾流通,百骸無所壅滯,尚何病之不治哉?
·與鹿春如論料匠事
頃謁觀察,言蘭地軍工料匠一事,慮廳中不能盡善,委足下就近察治,想素受知遇,無不欣然奉命也。惟此事原委,不可不知,治法寬嚴,又須得當,庶不激生事端。
緣軍工大廠所用本地土料木件,向係南路之瑯■〈王喬〉、北路之淡水兩匠首承辦,而北路為最多。匠首杜長春又最久歷,以煎煮樟腦獲利。噶瑪蘭新開,未設匠首,其本地游民無食,入山採伐木植,為居民建蓋房屋,農具器用,皆賴于此。其地並無松杉,惟產硬木,即軍工小料之木也。是以淡水大匠首杜長春派令承辦軍工,歷年四載,每載一百二十件無誤。嗣因附近蘭民,往往入山煎煮樟腦,售賣漸多,而杜長春之樟腦滯銷不行,乃請入蘭設立料館,以採軍工為名,而實在欲收樟腦之利。蘭地各山小料匠以為曆辦軍工無誤,一經設館,不無多所派累,頗有怨言。而私煮樟腦者亦不肯遵禁,遂勾結眾料匠,拒杜長春,不任立館。杜長春大受肆辱,而逃匿其情,以抗辦軍工具控。前觀察使葉公嚴札飭拿。眾匠懼,赴廳投訴乞免。高前廳許之,罰令備製頭圍縣丞衙署料植減半,而為詳銷設館及辱匠首之案。眾匠以為無事矣,詳上而杜長春稟亦至,葉公嚴斥廳中急拘之,眾匠大譁,遂相謀聚眾縛廳役欲殺,因而為亂。此役畏死,重賂得免。然杜長春固猶不已也。瑩時在臺邑,聞之,力言于葉公,謂噶瑪蘭僻遠,鞭長莫及,此等皆亡命,且平心計之,其曲不盡在民,人情洶洶,急操之恐且有變。公納之,稍緩其事。今春至蘭,益得其狀。蓋蘭地採料者,皆沿山架寮,自頭圍至員山、大湖凡七處,各有頭人,多者十數寮,小者四、五寮,每寮小匠或三、四十人至一、二十人不等,皆赤手無賴,故不避生番,身入險阻,歲常為番殺者數十人而不顧,其頭人亦無大資本,即以隨時賣料為工資,採者與頭人均其利焉。藉以活者,斯甚眾矣。若煎煮樟腦者則又不然,蓋亦略有身家,而出資鳩工牟利矣。此二者本不相涉,因煎腦者為杜長春病,欲并之而不可,則思除之,迫而與採料者合,乃并採料者亦病之矣。採料、煎腦二者既合為杜長春病,然後淡水匠首始疲于軍工,而船政大敝。杜長春因得有所挾持,而時時求退。歷任皆始容之,匠首益驕。其始志在除私腦而已,繼乃欲除私料;蘭地十萬丁日用取資于料,勢不可除,則思不出工資而坐抽其利;蘭之人不甘也,誓不使其設館,而願照舊例承辦四載之料。杜長春必不可,故久而不決。其煎腦者亦藉此有泰山之安焉。此其原委也。
愚以為杜長春固貪矣,無賴之徒,動以鳩眾抗拒,致害軍工,此風亦不可長。然若輩自出工資,忘生冒險,以求口食,本無抗辦軍工,徒以匠首爭利故而坐以罪,此不足以服眾心而平眾怒。將舍採料而獨治煎腦,則又慮其勢方合,恐煽為變。將澈底實究之,則治眾採料者以鳩眾毆辱官人之罪,必先究匠首以爭利勒派之咎,庶兩平之道。而軍工方在需人,去一杜長春不足惜,軍工之害不可勝言,此投鼠忌器之勢也。然則審思而善處之,惟有增設料館,而寬其抗拒之罪,使眾料匠與匠首一體辦公,稍為津貼匠首,以示有所統轄。料匠既歸料館,匠首亦藉得所利,不致獨肩軍工之累,然後獨聲私煎樟腦之罪而捕之,採料者必不復與合,然後煎腦之勢孤,一幹役可繫治之矣。去其煎腦之病,則匠首之利必專,于以裕匠濟工,豈不善哉!
此瑩今秋在蘭所籌畫,出于萬全者也。既詳請,未及得批,去任。乃杜長春貪婪無已,眾料匠既聽從設館,不取工資,而聽匠首九一加抽,以為津貼之費,亦不復與煎腦者通,咸赴案具結矣。杜長春則必欲加抽二八,不可得,復以料匠抗辦為辭,不往設館,陰為挾持軍工之計。今觀察慎擇能事之人,而足下適在蘭,故屬瑩致書,陳其始末。相機度勢,是在大才之審處,而不可以懸定。足下勉為之,無負觀察意!
●東槎紀略卷五
桐城姚瑩石甫著
陳周全之亂
·陳周全之亂乾隆六十年三月甲子,臺灣匪民陳周全作亂,陷鹿港,同知朱慧昌、遊擊曾紹龍、外委任尚標死之。乙丑,攻彰化,右營遊擊陳大恩出據八卦山,副將張無咎、知縣朱瀾走就之,皆遇害。城陷,典史費增運、千總吳見龍、郭雲秀死之。
先是二月,南路鳳山匪民陳光愛謀反,攻石井汛,未破,被獲,斬其黨數十人,眾潰,事且定矣。捕少懈。已而內地米貴,商船爭集,臺米亦貴,石米錢五千文。北路彰化遊民聚眾搶奪。知府遇昌、右營遊擊陳大恩馳往,擒治十數人,曉諭彰、鹿有榖之家出糶,市價平。三月乙卯,遇昌回郡,大恩留彰化彈壓。陳周全遂為亂。周全,同安人,生長臺灣。乾隆五十七年,回籍,與同安匪民蘇葉謀反,未成,事敗,逃至鳳山。與陳光愛結會,再敗,逃至彰化湖仔莊泉州人馬江家。復謀潮州人陳容(即陳光輝)、漳州人黃朝、黃親,分漳、泉、粵三股各招千人作亂。周全稱長,拜晉江人洪棟為軍師,陳光秀、許篇、阮四、吳加令、楊成佳皆封偽將軍。詭言內地朱一貴之後朱九桃有海船數千,將以三月十五入鹿港,令旗書「大盟主朱」。又刻木印,四角刻「豎仰攻濟」四字,中為桃形,桃中刻小「朱」字。其黨皆以朱為號。
三月辛酉,洪棟定計,先攻鹿港。癸亥,彰化城中聞鹿港有賊將起,遊擊陳大恩以兵二百人往備。有告城中匪民吳添應賊者,返捕之,交縣收訊。復出城駐劄。是夜賊遂起。
甲子黎明,攻破鹿港,圍同知署。同知朱慧昌有勇力,持刀禦賊,殺斃賊目陳光秀;眾賊齊入,遂遇害。鹿港營亦破,遊擊曾紹龍、外委任尚標皆戰死。大恩聞變,還屯八卦山為城聲援。署副將張無咎、署知縣朱瀾聞城中有賊,懼不敢守,出奔八卦山就之。乙丑,賊趨攻彰化西門,都司焦光宗拒守,砲傷賊頗多。賊繞攻八卦山。大雨官兵火繩淋濕,鎗砲莫施。賊乘雨奪山,殊死攻。大恩見事急,燃火藥自焚。無咎、瀾被害。城中見八卦山火起,無固守心,賊遂入。典史費增運、千總郭雲秀、吳見龍皆戰死。都司焦光宗自刎,未殊,民人匿之。賊釋囚,掠倉庫,出榜安民。郡賊因乘雨攻山,衣濕,就周全取衣,周全令各當舖暫借,眾賊因肆掠,民大怨,乃相謀逐賊矣。
丁卯,提督兼臺灣總兵哈當阿、臺灣府知府遇昌,以兵九百人討賊。戊辰,至灣里溪,阻雨,溪漲,弗克進。賊攻斗六門,千總龍昇騰擊敗之。
彰化初獲吳添,供有海盜船進鹿港,定日攻鹿港、彰化,并有沿海匪民附和。翌日,果有賊陷鹿港之事。丁卯,營縣報至,原任鳳山縣張植發自彰化,奔郡,言內地紅頭賊船約數十號,俱穿白布領褂,本地附和匪徒以白粉塗抹衣衫為號,勢甚熾。初不知賊首為陳周全也。郡議以郡城根本重地,林逆之亂,臺灣道楊廷理固守,得民心,與中軍遊擊潘國材、留守哈當阿、遇昌以遊擊麥瑞水陸兵九百人剿賊,使安平副將陳上高哨船赴鹿港堵截。連日夜大雨,戊辰至灣里溪,水漲不克進,遂駐之。是日,斗六門賊王快數百人,與陳周全應,乘雨夜攻斗六營。守備吳大瑞出援彰化未返,千總龍昇騰禦之,賊退。次日,復至,從賊益眾。畏營中鎗砲,以方棹側轉,車輪木上舖浸濕棉被,賊藏棹後,推擁而前。昇騰約軍士持鳥鎗不發,度賊近,昇騰親燃大砲擊棹,破,乃排鎗齊發擊賊,死傷甚眾。又先日因雨預備斗篷一百具以是兵帶雨戰,火繩不濕。賊已敗,守備吳大瑞兵亦至,賊走散。時昇騰兵僅百人,破賊千餘,人皆壯之。
己巳,賊出攻,田中央社武生林國泰率義民擊敗之。汀州府同知沈颺潛城中,密招義民逐賊。鹿港廩生楊應選集義民應之。都司焦光宗亦以林國泰義民至。賊潰走,遂復彰化。鹿港賊亦潰,復鹿港。
汀州府同知沈颺,以督撫委查工程至彰化,遇變,避匿城中民房,密與貢生吳升東謀,轉約廩生楊應選集義民二千餘人。城內洶洶言逐賊,大肚、鹿港各處義民皆起。己巳,賊出掠山仔腳。田中央社武生林國泰率莊民擊敗之。賊懼,不敢駐城中,偽軍師洪棟先遁。都司焦光宗自田中央率義民至,自西門入,城內義民大呼逐賊,賊眾驚潰,遂復彰化。鹿港賊亦為義民逐走,復鹿港。颺安撫居民,與都司焦光宗率義民共守彰化,以收復聞,且請兵。
提鎮哈當阿分兵守嘉義縣。臺灣道楊廷理發鄉勇一千人赴灣里溪,添兵守鹿耳門。
是時,彰化、鹿港已復,鎮道皆未知也。提鎮聞嘉義縣北虎尾溪渡船為賊焚斷,恐嘉義失守,分兵二百人令守備林國陞赴嘉義協守,仍自駐灣里溪南。嘉義各莊義民首張添錫、生員張田玉率義民數千,夜紮筏渡虎尾溪,至嘉義,從原任知縣單瑞龍協守縣城。楊廷理亦選鄉勇千人赴軍營濟之。郡中訛傳海賊且至,安平右營遊擊陳光昭遙望鹿耳門外有十餘艘,疑為賊,發砲擊散之。廷理聞,復添撥鄉勇助守鹿耳門。
壬申,收復奏聞,以沈颺署鹿港同知,單瑞龍署彰化縣。
沈颺收復彰化、鹿港報至,郡中人心大安。颺請增兵撥餉以保城邑,廷理發府庫銀一萬兩,委丁憂典史陳聖增運送軍營,以收復聞,請委颺署鹿港同知,前嘉義縣知縣單瑞龍署彰化縣。
甲戌,埔心莊民獲賊首陳周全。提鎮哈當阿渡虎尾溪,乙亥,至彰化。遊擊麥瑞以水師一百人、廣東義民三百人、鹿港義民一千人赴鹿港。
賊眾既潰,陳周全隻身南遁,至埔心莊,鄉民陳祈、莊南光誘執之以獻。守備吳大瑞亦與義民邱景山獲賊目陳光輝。馬江為舖民所殺。各路報獲餘賊甚眾。哈當阿夜渡虎尾溪,乙亥至彰化,遣遊擊麥瑞以水師一百人、廣東義民三百人、鹿港義民一千人赴鹿港。
丁丑,南路賊將起,獲之,南路平。
南路賊鄭賀,綽號紅面猴,住鳳山中州,與陳光愛餘黨許強善。鄭賀聞提鎮赴彰化勦賊,意郡城兵單,謀作亂。陳喜、黃皮、李和尚、鄒茂、郭旭等附之。約分招賊黨。賀夜往邀許強,強先見臺灣道示諭各賊投誠,或能擒賊自效,皆免罪,乃陽許之,飲以酒,乘醉擒賀以獻。陳善等至大目降,亦為線民郭猴助義民首方耀漢等所獲,解郡。又擒獻賊目李計、趙好、沈輝、陳韭。許強又偵獲謝楚、卯浩。貢生李登元又獲其族人為匪者李聰明、李佔,解獻。皆誅之。南路平。
提鎮哈當阿、護北路協副將吳大瑞、知府遇昌,分捕餘賊,搜各匪巢毀之,北路平。哈當阿自彰化分兵與吳大瑞、遇昌搜捕各路埔、鹽湖仔、內埤腳、梧厝、水尾河、婆崙、四塊厝、浸水、同安寮、何包厝,凡十莊,皆賊巢穴,捕獲百餘人,悉誅之,焚燬其巢。獲賊目楊成佳、黃潮,與陳周全、陳光輝解郡。
四月甲申,哈當阿至鹿港,增水師兵二百人守之,增陸路兵二百人守彰化。
甲申,提鎮至鹿港,同知署已焚拆,營房損壞,惟民居市肆如故。理番同知關防,經朱慧昌家屬獲繳;遊擊關防已失,以安平中營遊擊麥瑞署之。益以水師兵二百人守鹿港,陸路兵二百人守彰化。
丁亥,陸提督烏蘭保以水師兵二千人自蚶江渡至鹿港。
三月壬申,廈門同知黃奠邦稟報至福州,總督伍拉納聞亂,度臺地鎮道必已剿捕,奏請自至泉廈一帶相機調度。途次得內渡商民言戕官狀,賊勢且盛,乃奏請陸路提督烏蘭保以水師提標兵五百、陸路提標兵五百出蚶江赴鹿港,海壇鎮總兵特克什布以督標兵一千、撫標兵五百、福寧鎮標兵五百出五虎門至八里坌合勦。又調興化協標兵五百、長福營兵五百,遣遊擊朱龍章出廈門赴臺灣府城防禦南路;及聞賊已破,兩路兵罷,惟陸提兵至。
乙未,獲洪棟。
洪棟晉江人,生長彰化打廉莊。陳周全起事,拜偽軍師,教周全先攻鹿港,再搶彰化。鹿港既破,棟教周全約束賊黨,不得擄掠。及攻八卦山,賊懼官兵鎗砲,不敢進。棟逆知官兵遇雨,火繩必濕,督賊力攻。及入彰化城,棟又出示安民,故兩處民居得無傷破。及賊就周全乞衣,周全令當舖借取,群賊因之肆掠,義民乃起。棟見勢敗,攜妻子先遁。至是,為義民首監生洪紹彤、生員林超英執獻解郡。
陸提督烏蘭保、水提鎮哈當阿搜勦賊黨二百餘人,皆伏誅。
陸提督烏蘭保、提鎮哈當阿以鹿港粗定,回屯彰化,遣兵四出搜捕,先後獲賊二百二十名,皆誅之。漳、泉民人素分氣類,林爽文之亂,泉人為義民擊賊,陳周全以泉人謀逆,漳人亦為義民敗之。民間頗以為口實,將謀械鬥。及烏蘭保兵至臺,傳聞內地大兵且至,乃止。楊廷理奏請留兵一千駐彰化鎮撫之。
獲王快。
斗六門賊首王快,自攻斗六敗後,其黨亦散,至嘉義被獲。並獲賊黨三十二人,送郡誅之。
賊首陳周全伏誅。
捷奏至京師,上命陳周全如尚在臺灣,即凌遲處死,俾亂民觸目警心,可不涉海洋,免致疏虞。至是同賊目陳光輝、黃潮、楊成佳、洪棟皆伏法。
署臬司劉大懿至彰化。
總督伍拉納奏,臺灣自福康安于五十二年生擒賊首,大加懲創,民情至今畏懼。數年以來,鎮道有事必懲,亦尚無因循,此等烏合之眾,不難立時撲滅。內地正在招集官兵,泉州民風剽悍,又上年被水,春米價昂,沿海無賴之徒,多入海為盜,以致商船報劫頻聞,鎮將出洋緝捕,不能淨盡。請在泉廈一帶彈壓策應。賊首就擒,民心已定,一切善後事宜,委令署臬司劉大懿往臺,會同鎮道辦理。四月己酉,大懿至鹿港。庚戌,至彰化。
五月甲寅,總督伍拉納渡臺。臺灣道楊廷理至彰化,沈颺知臺灣府。
伍拉納不親渡臺辦賊,上切責之;即時趨渡,甲寅至鹿港。沈颺賞戴花翎,授臺灣府;知府遇昌撤回內地。
論獲賊復彰化、鹿港功,賞義首監生莊南光、武生林國泰官職銀幣有差。
論獲賊首功,監生莊南光給五品頂帶,民人陳祈給六品頂帶,加賞銀各二百兩。其復城擊賊之武生林國泰,給五品頂帶,廩生楊應選、民人林清標、陳光宗,給六品頂帶,魏廷文、王松先、以平林爽文功,已賞六品頂帶及藍翎千總,至是加賞五品頂帶。上命諸義首願就文武職者,聽從所請,送部引見。其隨同擊賊及擒獲賊目之義民林雄四十九人,皆給頂帶,賞花紅銀牌,散遣歸農;免各義民村莊本年錢糧,謄黃曉示。臺民大悅。
卹死事官費增運、吳見龍、郭雲秀、任尚標,旌節烈魯氏及幼女群姑。